给女儿讲《死了一百万次的猫》。女儿忧心忡忡地问我:爸爸,你会死吗?
我说:会,但是在很久以后。
她确认那一天她早就长大了,不再像现在这样需要我。尽管她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情况,但她还是松了口气,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心起来。
爸爸,万一我还没长大呢?她的意思是,她害怕自己还没有独立能力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她。我的第一反应是告诉她:别瞎想,不可能的。但我转念一想,这样就够了吗?
我说:你是不是担心爸爸死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女儿点了点头。我问:你最担心的是什么?女儿说:没人给我买好吃的、买玩具了。
妈妈会给你买。可是你买的东西比较大。
我不由得笑了,但还是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你还没长大爸爸就死了,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万一发生了,爸爸也会留下一些钱,这些钱可以一直给你买好吃的,买很多玩具,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跟我玩贴纸。玩了一会儿,她又有新的担心:可是,那样就没人陪我玩了。我哭笑不得:那你想想,爸爸出差的时候,你是跟谁一起玩的?
这是我和女儿前几天发生的一场对话。从传统观点来看,女儿的想象有些大逆不道。过得好好的,凭空设想这些坏事的发生,何必呢?但是这些黑色的想象,对女儿的内在世界形成所谓的安全感和可控感,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总的来说,成人世界很避讳这样的想象,所以遇到这些想法,很多人会让孩子闭嘴,简单地回应他们:不可能。但不是不可能,是可能的。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那微小的、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罢了。
这里有一些文化上的迷信。逢年过节,有人甚至忌讳听到死病这样的字眼,本质上是因为我们自己难以面对那些可能性,想到它们会心烦意乱。
但你不面对它,不等于它不存在。越是心烦意乱,说明那些可能性越在暗暗地侵扰我们。我们知道那些黑色的想象并非空穴来风,这是我们最无法面对的,我们只能甩甩脑袋:别瞎想了,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差!
有时候,想一想它,跟别人谈论它,也许反而是有帮助的,它会让我们觉得有些事就算发生了,也不见得就是世界末日。《基督山伯爵》里,瓦伦蒂娜的爷爷预见到孙女会被继母下毒,于是他花了很多年,让孙女持续服用小剂量的毒药,以培养耐药的体质这帮助瓦伦蒂娜扛住了致命的一击。黑色的想象有时候就是小剂量的毒药,它不是反复的,没有建设性的焦虑:千万不能这样而是通过想象,把焦虑的后果补完:如果真的这样了,我可以怎么办?在最坏的可能性之下,把故事继续下去,并且最终相信:不过如此。
我们的安全感并不来自于糟糕的事永远不会发生虽然我们也希望如此,但更为现实的安全感,是相信糟糕的事就算发生,我们也能应对。黑色的想象是一个友好的忠告,提醒我们有些事情要准备好。你有没有想过它,并不会改变它未来出现的概率,而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却足以影响你当下的生活。




